双面阿根廷

先到布宜诺斯艾利斯，一探如戏剧般的生活百态，之后前往巴塔哥尼亚高原，看高乔人自由徜徉。你会明白，阿根廷的万种风情，都是用热情相系的。

拉博卡(La Boca)的探戈舞者——这一带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工人阶级聚集区。

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阿根廷马球场上，查帕留富(Chapaleufú)马球队员动作迅速，与艾勒斯提纳(Ellerstina)马球队交锋

第一部：布宜诺斯艾利斯

高大的建筑物在美丽的草坪上投出长长的影子，两匹鬃毛修得漂亮的骏马从阴影中冲出，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阳光下并驾齐驱，红褐色皮毛上的汗水闪闪发亮。马球员用膝盖紧夹马匹，手高举球棍，身体朝着球下弯，像骑兵在战场上横冲直撞。一名球员以惊险角度俯身，让人担心他会不慎坠马，但他的手却灵巧一挥，球应声飞向空中。

巴勒莫区(Palermo)的阿根廷马球场(The Campo Argentinode Polo)有“马球圣殿”的美名，是马球界最著名的阿根廷马球公开赛的举行地点。对于马球员来说，这间体育场就像足球员与摇滚明星的温布利体育场(Wembley)。但对很多人来说，好戏要到一天赛事结束后才登场，届时，两个场地中间的步道会排列许多香槟吧与迎宾帐篷。这里称得上是伸展台，到了傍晚会挤满马球女粉丝，那些晒得黝黑的女子争相展现身材，与兼职的长腿模特一较高下。女模身穿活动赞助者的品牌T恤，搭配短裤与厚底鞋，昂首阔步四处游走;男人顶着邋遢的中长发，穿着拉夫劳伦(Ralph Lauren)上衣与运动衫，搭配乐福鞋。

圣泰尔莫市场的酒瓶

这知名的装束曾出现在吉莉·库珀(Jilly Cooper)的小说《马球》(Polo)封面，而她笔下的虚构富家子弟，在这里可是真有其人。马球是有钱人才会参与的运动，光是一场比赛，一名球员可能就要动用8匹马。顶尖的马价格昂贵，要价百万起跳。除此之外，每年全球马球巡回赛期间(北半球的春夏季在英国与欧陆，之后移师到阿根廷与美国的棕榈滩“Palm Beach，”马厩设备和马夫都要跟着跑，这样你大概知道总费用多吓人了吧。

蓝花楹树为南半球的春日增添美丽色彩

卡罗琳纳·贝尔斯福(Carolina Beresford)就是个圈内人。她是马球新闻网站“马球在线”(PoloLine)的记者，正拿着麦克风，准备访问获胜队伍阿莱格里亚(Alegría)的球员。这位拥有智利与爱尔兰血统的金发美女在阿根廷住了7年，她来自马球世家，舅舅盖布瑞尔·多诺索(Gabriel Donoso)是智利著名的马球员，却在一次赛事中伤重不治。“这项运动非常危险，也非常困难，”她告诉我，“胜利的关键多半在马匹，而不是球员，但掌控马匹很不容易。马球比赛速度很快，又要仰赖活生生的动物。马匹和汽车不同，是难以预料的。球员花在马匹的时间，比和老婆相处的时间还多……这话可不夸张。”

阿根廷和英国不同，马球不完全是富家子弟的运动。谁都可以来到球场，买张便宜的看台票，一边喝啤酒、吃冰激凌消消暑，一边举着自制布条，为喜欢的队伍加油。“在这里，顶尖选手会成为杂志封面的明星，出租车司机对他们的名字如数家珍，”她说，“这里不像英国，英国的马球算是小圈子的运动，给人精英和权势的感觉。”阿根廷人无疑是马球之王，世上8个马球等级达到10 级的顶级球员中，有7个是阿根廷人。不过，他们如此擅长马球的原因很简单。卡罗琳娜说：“阿根廷比其他地方都容易接触到马。在乡下，孩子一放学就去骑马，他们从小就耳濡目染。”

巴勒莫老城区的啤酒时光

“高乔牧人骑马来到大门边”

球员开始和观众一样出现在步道上时，便能感受到四下气氛逐渐骚动。有些球员还穿着制服，白色马球衫上沾着绿色草渍。赢家可以喝到阿根廷知名的香桐气泡酒(Chandon)，输家就获得安慰的亲吻：轻轻一吻，右脸贴右脸，这是当地的标准做法。大家以西班牙语及英语聊聊天，直到夜幕低垂，众人涌向体育场大门前，搭乘涂成如蜜蜂般黑黄双色的出租车。

出租车沿着解放者大道前进(Avenida del Libertador)， 行经宏伟的殖民时期豪宅，及成排紫花绽放的蓝花楹树;来到二月三日公园[Parque 3 de Febrero，原本是独裁者罗萨斯‘Rosas’的私人花园，他的统治在1852 年2月3日被推翻，日后这块土地的一部分成为公园，并以此日期为名]，会看见里头有成群的慢跑者、深情相拥的爱侣，还有专业蹓狗者(paseaperros)，他们牵着许多狗，狗链都快打结了，当地人把他们叫做“波坦尼奥”(Porteños)，这昵称的意思是“港口人”。拉博卡区(La Boca)是布宜诺斯艾利斯与里亚却罗河口(Riachuelo)的交会处，而这一区的探戈舞者，就在色彩鲜艳的房子与酒馆间当街跳舞。旅游作家布鲁斯·查特文(Bruce Chatwin，1940—1989)敏锐地观察道：“布宜诺斯艾利斯是间大戏院。”

不过拉博卡区看起来破败老旧，根本见不到马球爱好者的踪影。其实他们会前往巴勒莫老城区(Palermo Viejo)，那是布宜诺斯艾利斯最高档的一区，也是夜生活的最佳去处。晚上9点是晚餐时间，餐厅将桌子摆到鹅卵石街道上，食客纷纷入座。在小小的科塔萨广场(Plaza Cortázar)，牛排馆(parrillas)的牛肉香气四溢。这儿的牛排可是名不虚传，优良的肉质是因为牲口来自阿根廷青翠肥沃的草地——潘帕斯草原(Pampas)。

翌日离开城市，向西北行驶约97公里，一路上平原蔓延，无边无际，放眼望去尽是略呈黄色的平坦景色，偶尔穿插着鲜绿的大豆田、奇特的树木，不然就是海福特牛(Hereford)或黑色安格斯牛(Angus)在牧场(estancias)游走。拉班巴德亚里科(La Bamba de Areco)牧场成立于1830 年，或许是最古老的一间牧场。它的名字于自于凯尔特语的“休息处”，而建筑物则为传统的殖民式风格，看起来美轮美奂，宛如红色的温暖灯塔，窗户与拱道漆成白色，十分显眼。一位高乔牧人骑马来到大门边，手拿钥匙，护送来客在法国梧桐的林荫大道上前进。途中可听见鸽子在枝头低声咕叫。

2007年，有个亿万富翁买下牧场，想成立自己的马球队，因此拉班巴牧场现在只养马球比赛用马。牧场主人的妻子是室内设计师，在翻新建筑物时营造出奢华的气氛，并开放给来宾付费使用。牧场随处可见对乡野生活的浪漫怀想：墙上挂着马匹的肖像，桌上摆放的许多皮革制品与银器，是出自邻镇圣安东尼奥德亚里科(San Antonio deAreco)的工匠之手。住客可在牧场骑马，甚至一睹当地人以“自然马术”(horse whispering，主要是与马培养情感，运用从大自然观察到的方式来与马沟通，不采用严苛的训练方式)训练马匹。

午餐时间，传统烤肉(asado)装在精美瓷餐具端上桌，宾客在忍冬花藤架的余荫下享用。虽然很享受，但这里只能算是高乔生活的皮毛。想深入了解南美的高乔牧人生活，得往南到巴塔哥尼亚高原。

在拉班巴德亚里科牧场，19 世纪似乎并不摇远

第二部：巴塔哥尼亚高原

刘易·亚拉堤亚(Luis Arratia)下了马，留它在智利南洋杉的树荫下吃草，自己则大步伐朝着火堆前进。火堆木炭在发光，从一早就在烤一整头放在巨大金属架上的羊，模样和十字架颇为相似。刘易斯从腰间布袋掏出一把短刀(facón)，切下一小块肉尝尝。他说，行了，已经熟了。刘易斯的妻子递出面包，其他高乔人则耐心等待，刘易斯则告诉新手该怎么做。他把面包当成隔热手套，用牙齿咬住肉，之后在用短刀切下一口，大口咀嚼。肋排最受欢迎，柔软的油脂与阿根廷酸辣酱(chimichurri)实在是绝配。这里没有桌子，没有椅子、盘子，色拉装在一个海碗里，以便叉子食用，不过高乔人通常不吃。

威查卫牧场(Estancia Huechahue)的员工及宾客，一块儿大啖烤肉。这座位于巴塔哥尼亚北边湖区的牧场也接待游客。今天有个住在西班牙的阿根廷人，来向牧场蹄铁匠学习为马匹穿上蹄铁，他在午餐时，不屑地说起欧洲烤肉多难吃，惹得大家哈哈大笑。“高乔人得知道如何宰杀一头牲畜，及如何烹煮，”牧场驯马师刘易斯告诉我，“当然也要学习如何寻找失踪的牛、训练马匹。”这辛苦的过程是由“铭印作用”开始，也就是与新生的小马朝夕相处，通常要花一整年。值得注意的是，刘易斯列出高乔人的技艺时，压根儿没提到骑马。对他来说，骑马就像走路，是天生就该会的本领。我问他是几岁学骑马，他回答：“我是在马背上出生的。”

之后，刘易斯和爱驹在一片碧蓝晴空下，在牧场的广大草原慢跑，后面扬起一阵灰尘，穿梭于细叶子的尼尼欧草(neneo，伞形科植物)圆形草丛间，那是巴塔哥尼亚高原中最常见的植物。在登上山坡的途中，四周刮起一阵风，草随之低俯，犹如看不见的手轻拂动物皮毛。在山顶上，最能看清楚这地景多么壮阔。草原一路延伸到安第斯山脉(Andes)。放眼望去，没有任何一栋建筑物或道路打断景观。

巴达哥尼亚高原广达40万平方英里(1,035,995 平方公里)，分布在阿根廷与智利境内，面积为英国的4倍多。由于幅员宽阔，西班牙人引进的马匹便成为居民不可或缺的工具。此地气候严苛，农作物无法茂盛生长，农夫以畜牧为生，并靠着强壮稳健的马匹来集合这些牲口，这些马匹就是由高乔人饲养驯服的。在19 世纪末到20 世纪初，牧羊业相当发达，吸引了成千上万的人搬到巴塔哥尼亚高原。虽然羊毛利润很高，有“白金”的美名，但是随着现在全球各地的食肉量的增加，许多人开始养肉牛。

隔壁镇胡宁德洛斯安第斯(Junín de los Andes )每年都会举办牛展，这类乡村市集让牧场有机会展售最好的品种。前来的高乔人盛装打扮，还有摊子贩卖最新流行服饰：灯笼裤(踝部束紧的宽松裤子)、宽边帽、领带、皮带与斗篷。

在后台的畜栏，即将登场的动物被当成选美皇后般地打理。有人用剪刀为小母牛理毛，还有人用吹风机为戴着鼻环的黑色公牛做造型，每次它被发胶一喷，就稍微闪躲一下。可是要上场让裁判好好打分数时，它们就爱唱反调，好像要故意破坏主人的努力。展览结束后，有些动物可以出售，得奖的公牛甚至可以卖到2万元，相当于5 头母牛的价格。

亚拉堤亚(左)与高乔牛仔伙伴克劳迪欧·伊纳尔(Claudio Inal)穿过巴塔哥尼亚高原，后方是拉宁火山锥

在威查卫牧场西边48公里的巴塔哥尼亚湖区，能欣赏到动人的美景，例如图中的特拉福湖(LagoTraful)

“在马背上能发现更多东西”

牛的价格昂贵，难免会有遭窃的问题，最好的防盗方式是在牲口上烙印。于是威查卫需要烙印的牲口被集合起来，高乔人运用手势、呼唤与哨子通力合作，把牲口聚集到一处。刘易斯骑马追逐几头逃跑的牛，三两下就用由编织兽皮制成的套索套住它们。回到畜栏，他让我实地演练，还把几头小牛关进有围栏的小牧场，提高我的成功率。即使如此，要能晃绳圈已很难了，更别提用绳圈抓到什么。我白费功夫半个小时，好不容易才套住爱乱跑的小牛脚踝，而这小小的成就让刘易斯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。

高乔文化是阳刚的，阿美莉亚·梅拉(Amelia Mera)是威查卫的向导，自称是“高乔女牧人”。她和别人一样穿灯笼裤、贝雷帽与靴子，却搭配花衬衫。“这样比较特别，”她一边说，一边帮我的马装上鞍具，那是一匹名为“巴塔哥尼亚”的白色温驯母马，“我不认识其他高乔女牧人。但我在牧场上长大，很喜欢和马有关的工作，一切仿佛顺其自然。能做自己热爱的事并获得回报，是人生最美好的事。”

阿美莉亚对于60 平方公里的威查卫很熟悉。“就算在同一条路骑了10次，每次感觉还是会有不同，”她说，“或许光线变了，或许发现不同的动物。” 她告诉我，山丘间有古代马普切(Mapuche)印第安人埋葬的洞穴，并提议我们骑到她在这牧场上最爱的地方：位于草原高处的瞭望点。她沿着河岸带路，只稍微拉拉缰绳，就轻松控制马匹，爬上山坡。攀登这灌木林地的途中，会看见长长的草丛间有些稀奇古怪的宝藏，例如早已被高空盘旋的秃鹰吃干净的象牙白绵羊骨骼，或是鹿脱落的鹿角。阿美莉亚指着一只羊驼(guanaco)，这种耳朵直立的动物是骆马的野生远亲。她之前骑马时，还见过和鸵鸟类似的美洲小鸵、犰狳和美洲狮。她说，在马背上能发现更多东西，不像走路时得时时低头，找落脚点。

渐渐的，地势逐渐平坦，白雪覆顶的拉宁(Lanín)火山锥从地平线出现，这座火山跨越阿根廷与智利边界。阿美莉亚的祖父母就是在20 世纪初跨越边境，在高原上占一块地。“巴塔哥尼亚到处是来自其他地方的人，”阿美莉雅说，“大概是因为这里很空旷，给人可以在这从头开始的感觉。”这里依然有这种拓荒精神——没有人能否认，这地方充满种种可能。

奥拉·汤马斯 10 年来总期盼前往阿根廷。最初会兴起这个念头，是受到两本文学佳作的启发：查特文的《巴塔哥尼亚高原上》(In Patagonia)与库珀的《马球》。

威查卫牧场的帽子与斗篷

(来源：本文来自《孤独星球》杂志2015年8月刊，文 奥拉·汤马斯(Orla Thomas )， 摄 菲利普·李·哈维(Philip Lee Harvey)。未经许可，不得转载。更多精彩内容，请关注微信号：lptraveller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