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走于加德满都

六十年前，法国人马克·吕布开着老旧的路虎汽车，从土耳其、伊朗、阿富汗、巴基斯坦、印度、尼泊尔到中国、日本，一个人在东方旅行。

他在《东方印象》前言里写道:“这三年，我独自一人从早到晚走着、看着，把精力集中在我看到的一切之上，睁大眼睛迎接所有惊喜，一天一天逐渐明白如何才能成为摄影师。

边走边看，回头再走，站在长椅上，爬到卡车上，走偏几步，不停地移动直到勾画出我要的画面，等待一个女人、一个孩子、一条狗、一辆马车，等他们进入背景当中，在混乱中找到秩序，饶有兴致地观察一个场景从头到尾的演变，欣赏一个优雅的手势......我体会到活动与行走给身体带来的快乐，我喜欢沉默，一张好照片给我带来的这种感觉，就是幸福。”在读到上述内容时，我仿佛看到马克拍照片的情景。

适逢雨季，每天都要下一阵子，没有阳光，找不到北。从泰米尔区到加德满都的杜马广场，步行只要一刻钟，可我走了一个小时依然没有寻找到，只好去雇佣了一辆三轮车。

骑三轮车的小伙子刚听我要去的地方就忍不住笑了，他只拐了一道小巷子，手指了一下说：杜马广场，而后飞吻着从我这里拿到的百元卢比扬长而去。我不知道马克·吕布会不会和我一样，在异国城市里这么容易就迷失了自己。

六十年后，2014年9月上旬，一个鬓发
花白的小老头——我，手里拿着和马克·吕
布一样的徕卡相机，站在了充满神秘的加德满都街头。这里的街道交口不是四岔，而是五岔六岔甚至更多，我经常在小巷子里转着转着又回到了原点。地图、路牌、广告......什么也看不懂，只能认真地看，细心地辨认。

有时候实在是太累了，干脆找个地方坐下来看街景，仿佛是在看电影。后来，我干脆在迷宫似的巷道里胡乱行走，时间差不多了，就坐人力三轮车回泰米尔旅馆，我给他们看旅馆的钥匙牌，那是一块很重的黄铜做的，上面有地址和电话。

相传中世纪马拉王朝，尼瓦尔文化已经发展到了顶峰时期。国王把加德满都谷地分给三位皇子，三位皇子比拼似地大兴土木建造皇宫，这样就有了加德满都、帕坦、巴德岗的杜巴广场(杜巴即皇宫)。

这些古城和精美的宫殿神话般地保留至今。它们并不是被封存起来，派重兵把守，游人只能隔着玻璃和栅栏远远的参观。它是鲜活的，每天都在被使用着——清晨，女人洒水点灯，敬献鲜花和稻米;男人把额头紧贴在神的手臂脚趾，祈求一天的平安，他们进出寺庙神龛就伸手敲响铜铃，仿佛在告知:神，我来了!

那些神殿佛塔可以攀爬和抚摸，它们是孩子们玩耍的乐园;年青人在那儿谈情说爱;游客们发呆时就坐在十六世纪的神迹上；闲汉一头倒下去，睡得不省人事......令我感到奇怪的是那些在大街上闹市里，分分钟就酣睡的人是怎么做到的?为什么那么困倦?为什么那么坦然和心安理得?没有工作或者学习么?或许，这可能与国家制度、民族文化有关。

2006年，尼泊尔国会废除印度教为国教，宣布尼泊尔为世俗国家。一个国家世俗化，意味着更大范围的享受自由。信仰自由，生活自由，选择的自由。你信你的神，我信我的神，你过你的节日，我过我的节日。

尼泊尔人自豪地称，神跟人一样多，庙宇跟房舍一样多。世界各地的游客只能用惊奇的眼神和相机记录浮光掠影，只能在社交媒体里与亲人朋友报道他们的所见所闻。

但他们没有意识到，这只是尼泊尔最外面的表层，神话般的建筑和神秘宗教图腾，让很多外国游客难以在此落地生根，他们只能捡拾一些时空的碎片，杜撰一段美丽的邂逅、浪漫的恋情。

然而，在感叹了神奇之后，还是要回到现代化的“囚笼”，按部就班的继续朝九晚五的生活。

尼泊尔人有自己的神，过着神一样的生活。一到黄昏，他们就退回到迷宫般的街巷里，退回到洞穴似的房舍里栖息。我曾经进去一个民宅，低矮的门要弯腰才能进，屋子里没有几件家具，却清扫得干干净净。出来时发现只有门框没有门，怪不得他们可以在大街上，任何一个可以躺下的地方倒头就睡。

他们不担心钱物被盗，他们只有身体和衣裳。一无所有才配得上自由，真正的自由。与自由在一起的还有平等，尼泊尔人不会嫌弃穷人，反而会施舍比自己更穷的人，真正的良言善行。

走在这里，心情是平静的。或许，正是这个神奇的城市带给我更多的灵感，让我更愿意停留下来，倾听关于更多故事。因为有太多的故事，太多的传说，太多无法理解的美丽画面，总是让人不断惊叹，不断探寻。

我在加德满都很快拍完了胶卷，像怀揣宝藏一样地欣喜，在最后归国期限时才恋恋不舍地回国，当时，心想反正很快就会再去的。谁知几个月后那场地震让世人震惊，我赶紧再看这些照片，看看那时的加德满都，心里充满的感慨......